辉城城主颤抖不已地接过侍卫长递给他的征兵名单，这是第十五批了。
“城主大人，上头又要征兵了，这次要的数量很夸张。”侍卫长那公事公办的语气也掩盖不住他痛苦不已的内心。
他已经看到了，这次的名单上面，有他家老父亲的名字。
“真是疯了，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送命了。”
城主只感到自己的心一揪。
这一批的名单上有很多人他都认识，那些已经快要入土的，已经重病到昏迷不醒的，半身不遂的……全部都在名单上。
帝国这次要的不是挡子弹的炮灰了，他们要的是能堵住禁城城门的血肉之躯。
这十三年，从第一批名单被送到他的桌上开始，就再也没有停下来过了。从稍微年轻的壮年，再到如今这些土已经埋到脖子的老者，辉城那副和平的景象早已消失不见，取而代之的是人心惶惶，若不是那些迟暮之人已经没有多少能力离开这座城市，只怕，辉城早就变成了一座死城。
不，等着一批被征走的人离开，这座城也与死城无异了。
“城主，其实，他们这次直接发下了两批名单……”
侍卫长看着城主空洞的眼神和面如死灰的表情，不敢继续往下说了。
“说吧，他们还要些什么人。”城主抑制不住的喘着粗气。
“我们这些禁军，在第十六批的名单上。”
“走吧，都走吧，这座城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们守护的了。”
城主偏头倚在椅子上。虚弱，劳累，心死，无数的负面情绪即将要冲垮他心底里最后的防线了。
“是，城主大人，我们明早就出发前往皇都。”侍卫长向城主敬礼，转身就要走出城主府。
“不，魑，帝国，不值得你们继续守护了，我要你们走，是让你们逃，或者……投靠起义军。”
侍卫长听完城主说的话，身体一怔，咽下了想要脱口而出的反驳。此时此刻，背叛帝国，或许最好的选择。与其说是背叛，不如说是为了活命。
“对了，魑，如果你决定要离开，还有一事相求，请把我的妻子，还有我的儿子带上。”
“那城主您呢，难道你不跟他们一起吗？”侍卫长感觉自己的惊讶程度再上了一个台阶。
“我要你们离开，是因为你们还尚且年轻，不应该为这个没有未来的帝国陪葬。而我，再没有像你们这些年轻人才有的对未来的希冀了。我留下来，只是不想让这满城的红枫失去看客。”
……
“夫人，少爷。我们该走了。”魑站在城主宅邸的门前，用手抚摸了站在身旁的骏马。
青走了出来，确认了眼前这个人确实是自己丈夫手下的侍卫长。“枫，该出门了，你魑哥哥来了。”
院子里跑出来一个满手沾着污泥的英俊少年，看得出来刚才是在玩泥巴，魑能明显从枫满是心事的表情感觉到来自少年身上的颓废感。
也对，离开这座朝夕相处的城市，多少会有些难过吧。
“夫人，少爷。请先上车，我们随后就出发。”
枫跳上了马车，魑也跨上了马背，唯独青一人还站在院子的门口。
“夫人，还请快上车……”
看见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，魑意识到这位城主夫人似乎并不想坐上他的马车。
透过油灯惨淡的光亮，他注意到青的脸上，没有逃亡时的惊慌失措，只是欣慰的看向车厢，再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魑保持安静。
“夫人，您这是什么意思？”在他的印象里，这位城主夫人向来讨厌战争，现在有这么好的一个逃离战争的机会放在她面前，她却无动于衷。短暂的疑惑与不解后，他似乎明白了这位夫人真正的意思。
“侍卫长先生，还请先行离去呢。”
青轻声细语，似乎只想让侍卫长听见她说的话。
她是想留下来，原来她和城主大人一样，就算是战事来临，也不想离开辉城。
只是，魑不明白，青到底对辉城还有什么留念，她的儿子难道不是她最为珍视的人吗，为什么不和他一起离开呢。
“侍卫长先生，我欺骗了枫，我告诉他，此行，只是你带他出城旅行。不过，还请你们不要再回头了。魑，往后，还请多多照顾我的孩子，这是我最后的期望了，谢谢。”
自从她把枫这个被遗弃的孩子捡回来之后，成熟和稳重就取代了那个一直想要保持少女心的女子。
“夫人，还请告诉我，为什么要执意留在这里。”
“我留下来，是为了那个喜欢红枫的人不会那么孤独。”她合抱起双手放在胸口，仰头凝望着那无月的夜空。
……
她回想起了数十年前的夜晚，一个孤独的男子坐在铺满枫叶的路上，拾起了一片最完整，最鲜红的枫叶，递给了她这个陌生的路人。有的时候，感情就是在这样不经意间产生的。
那时候，她还是一家小户人家的女儿，还不知道自己邂逅的年轻男子，就是辉城那个低调又向来不爱露面的城主。
她知道，这个年轻的男子也和自己一样，都喜欢辉城这满城的红枫。有这样的知音，她为自己感到高兴。
辉城是一个老年人居多的城市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总会被他们的长辈约束，没有办法自由恋爱，可是她的父母不一样，于是，青和这位城主就这么走进了婚姻的殿堂。
城主的身份在婚后不久也就隐瞒不住了，可是青没有因为他的地位而在别人面前炫耀，也没有因为他工作繁忙而和他闹过别扭。当然，生活里的小吵小闹肯定是难以避免的。
美好生活的定义是什么？能和自己的丈夫在深秋里一起去看满城的红枫，这就是最幸福的事了。
一个优秀的儿子，一个有着共同爱好的丈夫，这就已经让她感到足够幸福了。
如果没有发生战争的话……
儿子不应该和他们一起面对黑夜，这就是她最后的愿望。
看着远去的马车，青也动身前往城主府。她知道，自己的丈夫会向自己的手下提出这样的要求，那么证明他对辉城和平的期望，已经破灭了。
一个裹挟在黑暗下飞奔的马车，一个在漆黑中奔跑的妇女，一个瘫倒在城主府里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城主，还有这座寂静无声的辉城。
白昼远去，夜幕降临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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